2024年3月1日，新修订的《快递市场管理办法》正式实行。新规中，不得擅自将快件投递到智能快件箱、快递服务站等快递末端服务设施的条款，引起了行业内外的不同声音。
根据新规，违反相关条款的快递员及公司会被：予以警告或者通报批评，可以并处1万元以下的罚款；情节严重的，处1万元以上3万元以下的罚款。
为此《新浪蜂鸟》于3月6日，在北京分兵多路，坐上快递员们的三轮车，试图记录下新规实施后，他们一天的工作与收入真实的变化。
随风摇摆的清早
3月6日，北京又下起了小雪，凌晨的气温再次跌破零度。
5:00，快递员徐立纲被闹钟吵醒，伸开蜷缩在被子里的四肢，起身坐在床沿，发了会儿呆。
他的宿舍由公司提供，两人一个房间，略显破旧。灰黑色的水泥地上洒满了烟蒂和烟灰，如果仔细观察，还有几处痰丝。
两张单人床都是上下铺，下铺睡觉，上铺放置杂物。徐立纲的枕巾焦黄泛黑，一张玛丽莲梦露的照片，贴在不远处的墙上。
徐立纲在床边坐了约2分钟。他今年48岁，习惯很多事情要慢一些来。
他不需要立刻穿上衣服，因为宿舍的暖气坏了，他每晚都要穿着毛衣、棉裤和袜子入睡。
徐立纲处理儿子和老婆的微信，通常也在发呆的2分钟前后。“每天用到手机的场景就是扫码录件、给客户打电话、接投诉电话三种，儿子的微信根本没时间看”。他说到。
对于儿子，徐立纲只知道在长春读书。被问起具体学什么专业时，他思忖片刻，不好意思地表示“有点忘记了”。
徐立纲是山西大同人，据他自己介绍来北京已经20余年，2021年之前一直和妻子在石景山区开餐馆，但因为疫情等原因赔了十几万元。妻子回老家找了份月嫂的工作，他留了下来，在2021年3月经朋友介绍做起了快递员。
微信回完，放下手机后，徐立纲有些踉跄走到卫生间。因长期无人清理，水池上的镜子布满水渍，已照不出人形。
他用了不到5分钟的时间结束了洗漱。舍友也已醒来，他不好耽误太多的时间。
5:15，徐立纲裹紧棉服向门外走去。
在路上，他时长会采用碎步快跑。
徐立纲的脚之前受过伤，现在走路还有些不利索“但影响不是很大”。
1.6米的身高与摇摇晃晃的步伐，好像在随着寒风摇摆。
分拣中心的第一站
徐立纲的第一站是分拣中心。
在北京，几乎所有快递员都会先来分拣中心拣货。徐立纲的公司，一天两拨货，上下午各一班。
第一班通常清晨五点半就会抵达。三四辆厢式货车陆续入场，车尾停靠在卸货口，会有专门的卸货人员将货品依次甩到传送带上，再有配送不同片区的快递员们统一整理。
分拣中心的场地大约有百米长，贯穿中间的是一条传送带，中间的位置是送货口，传送带将所有货物分成左右两批传送。
传送带的前后两排站满了快递员，身后是他们的快递三轮车，一排20多人，一共40多名快递员要将一万多件快递送往北京各处。
分拣中心外部
徐立纲也站在其中。大家根据条形码的后三位数字来划分彼此的业务，所有尾号是“397”的货件都由他配送。
第一辆车的货物快分拣结束的时候，徐立纲开始归置自己的货件。他主要负责相邻的四个小区。
第一步是将货品按小区进行划分，第二步是同一小区的货件按照不同楼栋、不同单元、不同楼层进行更为细致地分拣。
一些放不下的货件，徐立纲放在了车顶上。
整理快递期间，仍有源源不断地货件向徐立纲扔来。
因为动作有些慢，6:30，大家差不多分拣结束，开始送件时，徐立纲还在处理他的货件。
“别人脑子快，看一遍地址就知道该放哪一拨，我不行，我得来回确认好几遍，生怕出错”。他不好意思地说到。
大约十分钟后，徐立纲戴好手套、穿好衣服准备出发。
他是全分拣中心倒数几个走的，但他并不着急，每次出发前，都会点根烟，猛吸一口，再缓缓吐出。
看着烟雾在冷空气中形状迥异，进而消散，仿佛有些贪婪地享受着一天中仅有的放松时刻。
一个叫路阳的快递员
在十几公里外，快递员路阳也完成了分拣。气温-1°C，他和十几个同事呼出的白气，笼罩着不到15平的分拣屋。
在一众穿着厚重羽绒服的快递员中，路阳格外醒目。他身形消瘦，上身只穿了一件毛衣和一件薄薄的风衣。
分拣的全程他都叼着一根烟，沉默且迅速地将快递分类。
路阳也是这个快递中，唯一愿意让《新浪蜂鸟》跟随的快递员。
“上午大家送件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没办法。”站点的老板老金解释道。
老金已经从事快递行业20年余年。他的站点属于“三通一达”，过去并不强制打电话或送货上门。
按照新规，快递服务企业在提供服务过程中，如有“不告而投”等情形，情节严重的，处1万元以上3万元以下的罚款。
老金说，不少快递员对此感到恐慌。过去收到一个投诉只罚款38元，现在起点就是1万元，而他们中大多数人月收入只有一万左右。
为了安定人心，老金不得不开会培训，说明自己对情节严重定义的理解，并承诺即便被罚了3万，也不会落到快递员身上。
“新规施行后，只要客户讲道理、不轻易投诉，其实没太大影响。目前我们站点还没有收到投诉，不过我的心确实更累了。”老金对《新浪蜂鸟》说道。
路阳和同事们吐出的“白雾”逐渐散去，天际逐渐变亮。
7点左右，快递员们结束了快件的分拣，开始装车。
大约半个小时后，十几辆快递车将从站点驶出，走入不同的小区。
路阳将中小型快件按楼栋装成不同小袋，大型快递则装进快递车。
出发时，他不到3个平方米的快递车已经装满了，车外挂了五大袋快递。一个上午，路阳要把这260多个快件送达。
和徐立纲不同，路阳的公司一天会有四车货物。
“这不算快件多的时候，等到双11、双12、年货节，上午至少会来5车，有时晚上也来一车。我上午要送两趟，甚至还要通宵送，一年通宵的天数大概四五天吧。”路阳说道。
路阳今年35岁，来自河南洛阳，家里有一个5岁的孩子。2011年从济源的大专院校毕业后，他到郑州从事房地产行业。2016年，郑州开始限房限贷，房产的生意不好干了，他坚持了5年，然后返回到了洛阳。
2022年7月，路阳在亲戚的介绍下，来到北京送快递。虽然离家，但工资高，家人十分支持。
经过简单的培训，路阳上岗了。刚来时，是路阳回想起来最累的时候。
“体力跟不上，一开始也不熟练，送不了那么多件。”
2023年上半年，因为家里有事，路阳基本每月都会回家，一回就十天半个月，上半年基本没有收入。
到7月以后，他开始规律上班，收入才稳定下来。站点的送件费是1.1元/件，每人每天平均能送300-400件，一个月的收入在1.1万元左右，比路阳在家乡的工资高一倍。
去年下半年，路阳基本存下了一半的收入。
但对北京他还是感觉遥远又陌生。“感觉北京还是有很多发展机会的，不过受限于个人能力，我到不了其他的层级。”
路阳对自己的学历会隐隐感到有些失落。
踏入社会后，他有些后悔当初在学校没更努力一点。现在每天交完货后，他都会给家人打视频，让妻子教孩子读诗写字，自己则在手机上看着。
路阳发过很多英文朋友圈，多是鼓励自己的句式。他不承认自己在学英语或者对英语感兴趣，只说自己还在用学校学的一点英文。
反复重复的“2万出头一个月”
徐立纲的收入要比路阳高一些。他每个月保持在1.5万左右，和他同屋的小伙子能过2万。
徐立纲的车技游刃有余，即便《新浪蜂鸟》坐在旁边，也丝毫没受到影响。
配送的第一个小区在距分拣中心北侧近15分钟的车程，路上徐立纲讲起了他的儿子。
徐立纲的三轮电动车
儿子今年24岁，在长春读研，每次放假都来北京找徐立纲。
最近儿子交往了一个女朋友，生活费用又多了一笔，妻子在老家还要翻新房屋，也需要用钱。
生活的压力向徐立纲袭来，“自己每个月能赚一万六七撑死了，再多赚不了了，和我一屋的小伙子能送，所属的片区也好送，一个月能赚2万出头”，徐立纲略带羡慕的语气说道，两万出头，他重复强调了好几遍。
徐立纲天蓝色的工服被尘土和污渍浸染成藏蓝色，头顶紫色的棉帽有些不太匹配。
为了图便宜，徐立纲曾让室友给自己剪头：“只求能剪短些，不要求造型。”但最终剪得过于潦草，徐立纲选择用帽子来遮掩。
平均下来每个月能赚一万四五，住宿不花钱，费用都在吃上，每个月不轻易休息，能存下一万二三左右。每个件1.15元，一天能送四五百件，多的时候能送600多件，没有底薪，件数与工资直接挂钩，丝毫不敢怠慢。
7:30分，徐立纲正式出发。15分钟的车程，他接了两个客户电话，一个是询问快递到家的时间，一个是询问快递在哪里，是不是送错了，没有收到，这令他多少有些担忧。
徐立纲说话带有较为浓厚的山西口音，在接电话的瞬间会极力克制，挤出那有些蹩脚的普通话，一来二去，切换模式日益熟练。
上午的2000级台阶
路阳在8点整抵达了第一座小楼。
他送货的范围包括1栋5层小楼、5栋27层的居民楼及小区外围底商，覆盖超过1000户家庭。
在客户楼下，他拿着8个快件开始飞奔，其中包括一大袋猫砂。等《新浪蜂鸟》跟到小楼二层时，路阳已经送完下来了。
8点15分，路阳进入了居民区，开始了上午最紧张的送货。小区里有两栋楼需要刷卡进入电梯，其中一栋，路阳没法送货上楼，只能放在楼下，由公司系统统一发送短信，提醒客户取件。
在楼下，路阳迅速打开快递车拿出该栋的大型快递，抱着一大袋早就分拣好的快件，拉着小推车就进入大厅。
然后，他将快递全部散落在大厅，开始逐一做标记，写上“姓名+手机尾号+户号”。
如果一家有多个快递，他会用胶带将几个快递缠绕起来，防止漏拿或误拿。大概15分钟后标记结束，路阳开始奔向下一栋楼。
接下来，都是能够送货上门的楼栋。进楼前，路阳脱下了身上的风衣。这些楼栋的标记简单许多，只需要写上户号即可。
电梯门打开，路阳真正开始和时间竞赛。
快速扫描一遍快件户号，路阳将27层楼分成了三段，在1-10层和11-20层中，选好三四层楼停靠。电梯上行的一两分钟内，他必须在小山般堆着的快递中，将临近楼层的快递挑选出来。在电梯到达的片刻迅速放到楼道里。
重复三四次后，路阳乘坐的电梯到了顶层，他开始从27层往下跑楼梯送完。
根据《新浪蜂鸟》估算，整个上午路阳跑了将近2000级台阶，相当于120层楼。在体温0摄氏度的天气下，普通人穿着羽绒服站10分钟就会手脚冰凉，但只穿着毛衣和单衣外套的路阳，跑完一栋楼就开始冒汗。
豆大的汗珠沿着发红的脸颊留下，他一边做着下一栋楼的标记，一边时不时抬手擦汗。
送完三栋楼，路阳开始气喘吁吁。他决定先把快递柜的件送完，也让自己缓缓。只有客户地址写明放快递柜，路阳才会放到这里。
一天380多个快件中，放到快递柜的只有30个左右。
提及最近施行的快递新规，路阳觉得对自己影响并不大。
“之前也是送货上门的，这个小区的送件方式一直是这样的，对我来讲没什么影响。”路阳说。
事实上，受到新规影响更多的是商厦快件的投送，一些商厦不准许快递员进入。
过去通常的做法是代客户签收后放到指定地点，再发信息或打电话告知。按照新规，快递员要取得客户明确同意之后，才能代用户确认签收。这意味着，快递员必须联系上客户、取得同意，甚至等客户下楼拿到手才能签收。
沟通的时间和精力成本大大增加。根据快递员的说法，和送居民区的同事相比，送商厦的快递员每天的送件量要少一半不止，但就送件的薪资来说，二者并没有差别。
快递员不愿意送商厦。路阳所在快递点的老金也很头疼。
年后，他一直在招聘2个送商厦的快递员，但到现在都没招到。“挣不了几个钱，还怪累的，都不愿意干。”为了缓解派送压力，老金只好先把两个后勤人员派上去送件。
新规定与需要拿捏的尺度
徐立纲同样认为新规对自己影响不大。因为他本来就要送货上门，不存在私自存放快递柜的情况出现。
北京多数的快递都是需要送货上门的，放快递柜一般都是业主或租户备注明确放快递柜，徐立纲才会放。
在徐立纲看来，由于工作性质的原因，每个快递员长期服务于固定的小区或单元，和居民都相互熟识，正常情况下没有人会因为你将快递投放快递柜而举报你，“除非是故意找你茬。”
但确实也有快递员受到影响。和徐立纲同在一个快递公司的宋星宇便是其一。
宋星宇之前主要负责丽泽soho那边的商务区，不同于其他居民小区，高档写字楼的快递一般都是存放在快递柜，只有快递柜满的时候，才会打电话给客户询问派送意见。
宋星宇测算了一下，如果每个件都需要打电话的话，原来一天能送500件，如今最多只能送不到100件。
“其实快递员并不喜欢将件放进快递柜，因为还要自己支付快递柜的租金，根据柜的大小分为0.3元、0.5元，配送一件的费用是1.1元，刨除掉快递柜的钱，也所剩无几。”
2021年3月是宋星宇来北京的时间，3年后同样在3月，他准备离开。刚刚提交辞职报告。
24岁的他看起来很轻松。一米八的个子，圆寸的发型，有着一双单眼皮的小眼睛，谈吐间总是在微笑。
他脸上有着每个快递员标配的红晕，手指缝里满是黑泥，边聊天他边抠出指缝里的脏东西。
“原来公司能有200多人，现在就剩四五十人了，有个东北大哥，知道降价和新规，年后直接不来了，上个月一万多的工资都不要了，都走了，干不下去喽。”
宋星宇说自己或许会回邯郸老家送外卖，女朋友还在家里等着他。他朋友圈的背景是和女朋友的自拍照，上面写着“和臭宝在一起的第1826天”。
同样被影响的，还有快递员孙志峰。
38岁的他来北京送快递有五年，负责的片区建筑种类较为多元，新老居民小区和高档写字楼都有分布。
老小区中老年人居多，需要尽可能地送货上门，还要说话客气，尽量熟知每家每户老人的姓氏和喜好，这样才能少投诉，一团和气；新小区年轻人居多，他们不喜欢被电话骚扰，一般都是放到门口就走，及特殊要求送到驿站或快递柜的会提前告知，年轻人最怕麻烦，自己也尽量少找麻烦
还有的就是高端写字楼，商业区的人比较高冷，也很忙，不太好说话，说不定会真的投诉。
需要拿捏好彼此的尺度，“送快递可是门学问”。孙志峰说道。
一般来说，问题就在高端商务区。以前就是直接投放快递柜，也不用打电话，自动会有短信提醒客户来取件。
现在的孙志峰每次放到快递柜前都有些许踌躇，放还是不放？打不打电话？这些基本的小问题不停内耗自己，放了怕被投诉、不放浪费时间，一些难以计量的损失成本困扰着他。
送快递也是熟人生意，好在高端写字楼的件数不多。
3月6日这天，孙志峰决定利用一个上午的时间拜托各个客户说明下情况，默认以后的快递都放到快递柜，同时也请对方，奔走相告自己的同事们，体谅下。
做完这项工作后，孙志峰如释重负，尽管一上午才送了89个件。
分拣中心的传送机
为数不多的差错
路阳刚刚将快件投递进快递柜，就接到了客户的电话。
对方说快件已经显示签收，但门口并没有。
路阳问清楚地址后，直接报出了邻居家的快递件数，得到客户的确认后，他提醒客户，因为客户家门是向外开的，注意看看门后有没有。
被问及怎么记得这么清楚，路阳腼腆地笑了笑，未作太多回答。类似的电话，路阳一天接了3个，每次他都能清晰报出来临近楼层的快递情况。
路阳向《新浪蜂鸟》讲述了前几周的偷快递事件，缘由是客户周末出门，两天不在家，回来发现签收的快递消失了。
通过调监控，路阳发现是凌晨1点有人偷走了，客户觉得不是路阳的责任，就没有索赔。
客户不索赔的情况不多，更多的情况下，只要是丢件或送错件，快递员就得全额赔偿客户的损失。
路阳的一个同事来的第一天送错了件，直接赔了3100元。
在不少人的印象中，快递员是一个体力活，只要吃苦耐劳就能挣钱。但实际体验发现，快递员是要求记忆力、判断力、体力综合一体的岗位。
在电梯间分拣快递、楼道里送快递时，路阳总是表情严肃地沉默着。
上行的电梯中，他基本听不见《新浪蜂鸟》的搭话，只有到下行电梯时，才好像刚刚打开听觉，能轻松地聊两句。
电梯门再次打开，他就进入了循环模式的又一个开端。
11时30分，路阳送完了居民区的快件，又跑了一圈外围底商，才回去吃饭休息。午休是上半年的特权，下半年路阳基本没有午休的时间。
下午14时30分，总部发出的快件车到达站点。路阳再次开始分件、装车、送件的流程。15时30分，路阳的快递车从站点驶出，下午只有120多个件，压力小了许多，他预估17点30分就能送完。
下午的快件少，路阳会用快递拦住电梯，30秒内送完到达楼层的快件，然后继续到下一层。
但16时30分之后，下班的人、放学的孩子、买菜的老人陆续回来，路阳不好意思一下子再摁十几层，就沿用了上午的“分段模式”。
整个下午，路阳大概跑了561级台阶，大约33层楼。
送件经常是紧张的，路阳一般都追求速度第一，但偶尔也会有例外。碰到桌椅这样的大件，路阳会送到门口，特意敲门提醒，开门后看到是老人，路阳会帮他把快递放到想要的位置。
有外卖小哥问路，他会在指路后再问一句“几零几”，发现是自己要去的楼层，就一块儿拿上去了。要是有沉重的生鲜大件，不用客户打电话，他会主动给客户送上去。在不能送货上门的楼栋，有老人要求他送上楼，路阳也会答应。跟着其他进门的人，请人家帮忙刷个卡，再送上去。
送件途中，看到有刚刚放学的孩子，他会主动搭话，问问他们是几点放学的，今天是不是回来得比较晚。
他总是抿着嘴笑，但看到孩子嬉戏打闹时，会罕见的露出牙。
17时30分，路阳送完了所有快件，同时也接到了客户的电话。
上午第一家的5层小楼的客户说，那袋猫砂没有送到，怀疑路阳送错了。
路阳觉得纳闷，把那袋沉重的猫砂拎到5楼，让他一大早就累得够呛，因此也记得很清楚。
但到了之后，他发现猫砂不知为何在4层。他并不怀疑自己记忆出了差错，只觉得奇怪。
一整天下来，他送了380多个快件，脑海里已有一幅点位图，这是这幅图为数不多出现偏差的时刻。
不很合理的机制
日落之前，徐立纲也开始解决自己的错误。
他来到丢件住户的门前，找寻自己配送的快递，他以为写的是601，就是在六楼，结果是6单元的一楼，他跑遍了10个单元的所有6楼，都没有找到原住户的快递。
住户是一个年龄五十岁左右的老大爷。丢失物品是一张挂墙式的世界地图，单价22.8元，起初徐立纲要赔钱，大爷并不理解，“这不是钱的事，你得帮我留心找找啊”。
徐立纲解释道，我帮您找，我先赔您，等找到了给您送过来您再把钱退我，找不到了我也告诉您一声，您再下单。
大爷接受了这一说法，还和徐立纲聊起了家常，但要赶时间，客套过后，他很快离开。
徐立纲告诉《新浪蜂鸟》，基本上每个月都有固定四五百的支出是赔付住户丢件损失。
他认为快递公司的投诉机制“不很合理”。
有些客户想要咨询快递的物流进度或者快递没有收到咨询客服，一旦流程到了后台客服那里，就会被判定为服务不到位，会被罚钱，每单100元。
即便事后让住户撤销或向客服表明已经找到，也会被判定为“投诉”，依旧罚款。徐立纲苦不堪言，“说不清楚，就一直被压榨”。
宋星宇对快递行业更是积怨已久。今年1月开始，公司新增了押金新规，防止降价和新规实施后，直接走人，每个快递员都要交15000元的押金，每个月从工资里扣除2000元转化为押金，扣满5000元为止，剩下的一万是抵押的工资，还不算每个月租用的三轮车600元，保险电瓶充电费400元，都是每个月必须要花的。
等到提交辞职报告，对接好新人入职后，15000元再原路返回到自己的账户上。“每个月快递公司都换着花样的扣钱，没得赚”。
宋星宇还听说某家快递公司，快递员和住户的通话中如果被AI识别出“放快递柜还是驿站”之类的话术，就会被直接扣钱。但对此他也不知道真假。
孙志峰倒是没有遇到过这种极端客户或公司，被罚的钱比较少，误会也都能解释清楚。但他赚得也少，一个月到手只有一万出头，有的时候也就八九千。但孙志峰不想改变，送外卖也没比快递好多少，都一样，准备在这里一直干下去。
不可能干一辈子的工作
因为送错了猫粮，回站点的路上，路阳给客户打电话反馈道歉。对方是麦田房产的店长，听出来他是河南老乡，问了路阳的学历、经历、家庭等情况，得知他在郑州做过10年房产，邀请他加入自己的门店一起干。
路阳说自己还要考虑考虑，之后加微信再沟通。
电话挂断后，《新浪蜂鸟》问路阳是不是有新的工作机会了。路阳笑出声说：“我才不干呢。”
晚上20时，路阳的快递车到达了站点，交货完成后，他将结束自己一天的工作。
在路边，他和《新浪蜂鸟》谈到了未来。“不可能干快递干一辈子的，以后还是想着回家做点小生意啥的。”
几分钟后，他将拨通老婆的手机，看一看儿子又学会了哪些诗句，也给妻子报一声平安。（应受访者要求，徐立纲、路阳、老金、宋星宇、孙志峰均属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