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爬得起来，傍晚熬得下去，这或许就是“骑手的自我修养”。
22点19分，“叮……”短促的声音在接单平台响起，深夜的第一个订单来了。这是一份干拌麻辣烫订单，张乐（化名）快速看了眼平台上显示的信息：距离商家649米，距离顾客1.2公里，商家预计22点29分出货。张乐特别关注配送时间，平台期望他能在22点48分送达，倘若未在时限内完成，便会被扣款处罚。
很快，张乐熟练地操控着电动自行车，以45~50km/h的速度与时间赛跑。
7月上旬，广州市场监督管理局发布消息称，要深入开展电动自行车安全隐患全链条整治行动。此次整治的重点内容是，配送平台要对使用电动自行车配送的，以最高时速不超过25公里每小时守法行驶，完成配送任务，设定相应的配送路线和时限。另外按照要求，针对一周内有三次以上违法行为的骑手，要实施全行业停单一天以上的限制。
虽然相关规则尚未在全国实施，但引起了骑手们的极大反响，抛出了一系列问题：如果用25km/h的速度送餐，会产生什么结果？仅靠限速就能保障安全吗？
一个小时送出7单
订单来临的那一刻，就注定心情是急迫的，一言一行皆离不开一个“快”字。
“202号”，张乐和麻辣烫老板形成了一种默契，进店后快速走到取餐台前报号取餐，商家话不多，用眼神和手上的一个动作示意商品所在的位置。他似走似跑，几十秒后，这份刚出锅的夜宵，和像“风”一样的张乐共同经历着颠簸和赛跑。
不远处是十字路口，张乐穿着帆布鞋的双脚已准备就绪，放在地面上增加摩擦，发出“呲呲”的声响。在上海的两年里，他已经摩坏了两双鞋，更“刺激”的地方在于过红绿灯，3，2，1……指示灯进入倒计时，车子已进入行驶状态。哪条路近，哪里有摄像头，张乐已经摸清，“这样能比平台上显示的距离更早到达目的地。”进入小区后，张乐亦抄起了近道，垃圾房、忐忑的步行道，以及在狭窄的空间驶过车身,他的动作无比“丝滑”。
7月23日晚间，比平台期望的送达时间提前了12分钟，第一单“安全”送达。
在骑手圈内，有“外围”和“驻店”两种送餐方式，前者负责整个商圈周边，后者指的是被分配到指定的外卖餐厅驻扎，配送距离差异不大。张乐更喜欢外围的方式，送的范围广，订单也更多，收入就更高。
系统里的派单还在继续，他盘算着时间，试图用最快的方式同时完成数单的取货和送货。于骑手而言，除了天气不可控外，不想遇到的还有商家“卡餐”。22点45分，送完麻辣烫订单之后，张乐接到的下一个订单是2.8公里外的牛肉面，平台要求他在22分钟内送达。不过，当他到店取货时，商家还在备餐。等待的每一秒似乎都很不安，张乐变得焦灼起来，手机在左右手来回转换。卡餐对骑手很不利，一方面，会影响骑手的送达时间，另一方面，会影响骑手的接单。“平台调度就像一双无形的手，会监控着我们的实时动静。”他向记者示意了一张图，因为来不及配送，手头上的另一个订单立即被转给了其他骑手。
这一单的配送，张乐平均车速达到了60km/h，最高时至70km/h。快马加鞭下，订单顺利抵达终点。
夜间的人行道人流稀疏，车辆渐少。道路两旁是随风摇曳的梧桐树，于是，张乐、电动车、沙沙作响的树叶，共同成了大路主角。
23点20分左右，张乐以50km/h左右的平均速度共计送出了7单外卖。
“拼命三郎”不敢用25km/h
张乐是四川人，在站点内，算得上是“拼命郎”，在上海送外卖的两年，他每天最少要送70单左右外卖，最高峰可达100多单，每日工作时间长达15~16小时，而一单的收入为7.8~7.9元。这一天，他的目标是送到凌晨2点再回家。
“哦豁，你看。”23点13分，爬到6楼送完羊肉串订单后，张乐收到了一笔5元打赏，他开心地向记者示意着这笔奖励。因为除了外卖，他还顺带将顾客的快递一起带了上去。
当日安排有变，张乐从外围调度到麦当劳驻点，开始送起了麦当劳。麦当劳的订单距离接近，多为数百米之间，但订单密集也会带来相应的挑战。6分半内送两个订单是种怎样的体验？骑手能做的就是加速和抄小路。其中有个订单，平台期望能在23时23分送达，尽管还忙着送其他订单，但张乐最终赶在23点21分送达。“假如用50km/h的速度，1分钟差不多跑1公里，2分钟就是2公里，速度就是被‘训练’出来的。”他说，外卖小哥已经习惯了这种节奏。
用25km/h左右的速度送餐，张乐“测试”了一单距离为200米左右的麦当劳订单。“这个速度能送到，但直接的影响是配送单量减少。”他说，虽然单笔订单的配送时间有余，但当遇到爆单，即数个订单一起来的时候就容易出现来不及的情况。令人心焦的还有，有时订单的收货地址并不相近，而是处于相反方向。倘若因为超时顾客给了差评，骑手就会受到数百元的罚款。“还是不敢用这个速度，特别是在跑外围的时候。”张乐如此说。
0点26分，张乐在14分钟内完成了6单麦当劳的配送，而在当晚2个小时左右的送餐中，他总共送出了16单。
安全和收益的权衡
外卖员是高危职业，这是不争的事实。
先看一组数据。据媒体报道，近几年涉及电动自行车的交通事故暴增，2023年比2022年上升63%，今年仍有继续上升的态势。诸如非法改装、逆行、闯红灯、不按车道行驶、横冲直撞，是造成交通事故的主要诱因。
以上海为例，6月29日，上海市公安局交警总队发布《2024年6月17日至6月23日本市快递外卖行业交通违法和交通事故情况》。其中，饿了么和美团违法总数位居前两名，均超5000起。根据上海公安交警部门此前发布的全市快递外卖行业交通违法和交通事故情况，6月3日—6月23日三周时间，饿了么和美团交通违法总数分别超1.4万起。
骑手们以安全为代价，争分夺秒，数名骑手向记者表达了他们的无奈：“我们也没有办法，只能忽略安全了。”2020年，《人物》的一篇报道引起了轩然大波。“骑手们永远也无法靠个人力量去对抗系统分配的时间，我们只能用超速去挽回超时这件事。”4年后，这一问题似乎尚在解决中。
不止在广州，淄博、青岛、珠海等地也规定外卖骑手的骑行服务要限速。比如今年6月，青岛市场监管局发布《关于规范线上经营和即时配送企业安全使用电动自行车的告知书》，要求即时配送企业按照最高速度25km/h守法行驶可完成配送任务的标准设定配送时限、路线。今年7月，淄博市市场监管局发布《关于规范电动自行车线上经营和即时配送企业安全使用的告知书》，同样要求对使用电动自行车配送的，按照最高速度25km/h守法行驶可完成配送任务的标准设定配送时限、路线。
但限速真的能解决问题吗？骑手们“要么涨配送费，要么延长配送时间”的心声能否满足？可以看到，监管部门、平台、骑手之间的权衡，或还有一段路要走。
